媒体报道
[行业新闻]艺术家入住精神病院被指作秀
郭海平是个非常正常的艺术家,画画、办展、开很文艺的咖啡馆。
一年前,他突然主动要求住进南京市的一家精神病院,在医院里和精神病患者共同生活了三个月,其间他让精神病人画他们自己想画的东西,收集他们的作品并记录整个过程,这被他称为一个实验项目。项目结束后他出版了《癫狂的艺术》一书,并带着三个月里收集的100幅“精品”来到北京办起了展览。11月24日,展览在798的0工场画廊开展。
有人质疑这是一场骗局,说他拿着病人的作品来卖钱;也有人说这是一场秀,因为看精神病人的画毫无意义,他只为了赚别人的眼球。带着众多疑问,记者在画廊现场与郭海平开始了对话。
为争取“住院”谈判十个月
青周:进院那天是10月10日,你也说了,那是“世界精神卫生日”?是故意挑的吗?
郭:其实原定9月底就进去,但医院说有东西要准备,一拖又赶上长假,之后说干脆就在10日那天去吧,算撞上的,是种巧合。
青周:进去顺利吗?院方什么态度?
郭:我们跟院方前后勾通了10个月,他们很不理解,正常人住进精神病院干什么?病人能画画吗?进去之后半个月,我拿病人的画给他们看,他们也很惊讶,并且很快答应了我“住院”三个月的期限。
青周:刚进入病区,病人什么态度?
郭:我第一次去,院长带着我,有人悄悄问我,刚来的啊?呵呵。
青周:你怎样让他们拿起画笔?
郭:院方提供给我一间画室,我的纸和笔,还有画册都摆在那里,他们被医生带来,有欲望的人自然会拿起画笔,没有欲望的人,看看就走了,后100多人的医院有20多人参与到项目中来。
青周:三个月期间没有任何危险吗?毕竟是精神失常的人在一起?
郭:整个过程都相当愉快,只有一次一个病人让我有点儿恐惧,进而开始有点儿防备。他画了一个人头,上面有很多短短的小竖线,我问这是什么,他说是一个人头上钉满了钉子,他平时是个非常温和安静的人,所以我开始有点儿害怕,但结果也没有发生什么。但你要是问我有没有畏惧感,这个事情是印象深刻的。
青周:画画证明他想的是这些吗?
郭:绘画有发现人内心潜意识的作用。许多病人画的东西跟他的病症是有关的,你从画上能看出来,谁偏执,谁妄想。
“他们在天上,大部分艺术家还在地上”
青周:做这个项目跟你画画、同时也做过四年的心理咨询工作有关吗?
郭:我从做了艺术之后觉得自己变了,跟常人不一样——生活规律不一样,不能做机械的工作,不能按部就班、不能朝九晚五,不想上班。这导致跟单位和家庭有很多冲突,我变得不为别人所理解。同时我也发现“不能适应社会”在艺术家队伍中很普遍,历史上很多大家都有精神异常,比如梵高、比如蒙克。所以我想解开这两者之间的关系。人们常将艺术家跟精神病人联系到一起,有人说两者之间只有一步之遥。我想知道这一步到底有多远。
青周:三个月之后,答案有了吗?有多远?
郭:实际上不是一步之遥,是百步之遥。他们的精神世界是真正自由的。经过这三个月我开始相信灵魂的存在。你看到他们的作品,很多人不自觉地会画俯视图,为什么俯视,因为他们在天上,大部分的艺术家还在地上,这有本质的区别。
青周:百步之遥,那谁在前面?
郭:在精神层面上,艺术家远远不及这些精神病人。不过病人也要接受驱体上的不自由,这是自由付出的代价。
青周:三个月你自身有什么变化?
郭:我们这个社会大部分人是俯视精神病人的,怜悯,或者歧视,我进去之前就是平视的,三个月之后,我是仰视他们的,我在精神上仰视他们。你看他们的作品,没有基础、不用橡皮、用简单的线条,居然可以画出这么棒的作品。任何艺术都要符合两个条件:一个是真实、一个是自由,只有精神病人能够做到。我必须仰视他们。
青周:普通人会质疑,这很像小孩子画的嘛,到底棒在哪儿?
郭:其实非常不一样,孩子的画社会性很弱,但精神病人的画社会性很强。孩子的画是源自幼稚,对社会还无知,而精神病人的自由境界是成人化的。
他们的画根本不能卖
青周:有人说是你教他们的结果?
郭:我怎么可能教?我都需要仰视啊。如果说教,我想说个例子,有一个病人,他每天都来画室,前几天画鱼,后来画蛇,再后来他不知道想画什么,但很着急,每天都来,画不出来,直淌汗,很痛苦。后来我说,你试试用点线面来画你要表达的东西,然后他就开始画曲线,一整张的彩色曲线,但不是乱画,每一个色彩他都要思考很久才开始用。直到现在,医院的医生给了他一间办公室,他还在每天画着。如果说我对他们的影响这个就算是了,我只是帮他们找到适合他的表现形式,我毕竟有点儿经验,但表达什么是他自己的。我就算想到告诉他们上天俯视,他们没有经历也不会画出来的。
青周:你跟他们讲这些他们听得懂吗?没有理解障碍?
郭:精神病人没有障碍,是我们有障碍。这在于我们对非理性有多大的宽容度。如果很有宽容度,我就会非常崇拜他们。
青周:跟他们沟通你有什么心理学上的技巧?
郭:从我自身来讲,我哥哥是精神分裂症,从18岁直到60岁。我太了解精神病人的情况。他从来没有一次过激行为是自身原因,全部都是外界的刺激,比如别人看他的眼光。所以我太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,后我走的时候,他们中的许多人过来抱我,这是许多医生都始料未及的。
青周:我看到书里病人的名字跟纪录片里的不一样?
郭:书的发行面比较广,纪录片仅仅是内部交流的,所以书我做了化名的处理,照片也打了马赛克,我们需要保护病人。
青周:如果有人要买来收藏这些作品,你会卖吗?
郭:绝对不会,因为这些作品严格意义上说根本不能进入市场,因为进入市场的一个前提是必须征得作者本人的同意,但这些病人没有这样的行为能力,卖了就严重侵犯了他们的权益。做这个展览的目的主要是让大家认识他们,让社会给他们一个精神生存的空间。
第一座精神病人艺术馆蓝图
青周:你要建立国内第一家精神病人艺术馆?
郭:国外有精神病人艺术馆,国内没有。国内也有类似的,一种是教病人画画,跟教育孩子一样,步骤、比例、透视什么的;还有一种是以艺术做治疗手段,根据你的病情我要求你画什么图形,这对你的病有好处。我的这种方法,没有任何教导,我只是提供条件,你爱画什么就画什么。
青周:也就是说更从艺术本身出发?不负责治疗?
郭:可以这么说。
青周:你设想的精神病人艺术馆是什么样子?
郭:第一要有地方展示他们的作品,第二要有跟国外的交流,第三要有工作室,给某些有天赋的病人。
青周:展示谁的?谁来决定呢?
郭:目前来说只有我了,但我希望以后不只我自己,我很累了,希望更多的人关心这个,能来承担,我写书很希望也能当作经验传授给大家。
青周:项目的个案在南京,你有信心全国的精神病院都有这样的人?
郭:我们正在倡导一个艺术病区,就是在医院里开辟一个专门让他们创作的地方。是面向全国的,从南京开始,如果北京有一个病人很有天赋,我们可能会把他调到这个医院里来,创造很好的条件。
我需要更多的金钱去做更大的事情
青周:有人说你有点儿哗众取宠?
郭:流言蜚语无所谓,社会没有杂音是不正常的,但并不影响整体。比如来北京,这整个活动得到很多人的支持,这个画廊每天租金是5000块,现在对我都是免费。我打算以后的生活都跟这些人联系到一起了,做到死。
青周:做一个公益的事业,经济来源有没有考虑?
郭:金钱像汽油一样,不管你开什么车都需要,这是个基本动力。90年代初我在南京团市委做了四年的心理咨询工作,后来想开自己的心理诊所,就是没有钱。再后来我太太大学刚毕业,我让她辞职下海,做了个咖啡馆,叫做“半坡村”,专为文化人服务,在全国也是很有名的,所以说我衣食无忧,吃饱穿暖没问题。我需要更多的金钱才能做更大的事情,我追求金钱没有错,我们想做基金会,把这做成一个社会工程。
青周:已经不想开心理诊所了?
郭:心理咨询是一对一的,但社会问题不是一对一能解决的。我们做这件事情让更多人知道,可能比一对一更有影响力。
艺术家与精神病人是同类
青周:你曾经说精神病人是天使?
郭:我刚见到画天书的这个女孩的时候很难受,她精神发育迟滞,表情很怪异,我半个月都不想让她再来,后她让我开心,我认为她是天使。我回来总结,真正的天使来到人间我们肯定认为他们是魔鬼,因为我们不认识他们。
青周:他们自己怎么看待自己,自卑吗?
郭:他们很自负,只能说他们很沮丧,被限制住了。
青周:现在你怎么概括精神病人这个群体?
郭:我在我的展览前言里写了:医生认为精神分裂症是一种病因不明的疾病;哲学家说它从来都不是病;艺术家认为那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境界;老百姓认为精神分裂症是一种莫名的恐惧。
青周:艺术家是跟精神分裂症渴望接近的职业?
郭:嗯,其实是同类。
青周:其他艺术家认同你的观点吗?说他们也是精神病?
郭:牛×的艺术家都会认同。世俗的艺术家不会认同。
【记者手记】
记者见到郭海平的时候他忙翻了,在画廊里奔走,给每一个病人作者写简介,以便于第二天开展参观